静谧与孤独 | 巴拉甘的景观世界

初次了解到巴拉甘，是由于他的建筑作品。巴拉甘是继菲利普·约翰逊之后第二个获得普利茨克奖的建筑师，更为重要的是，他是一个非欧美裔建筑师。他的建筑不同于现代主义，亦不同于传统的地域主义。

每次欣赏巴拉甘的建筑作品时，总有一种发人深省的力量，让我们停下来思考美、寂静与孤独。他的建筑手法与施工技艺是现代的，而设计元素与色彩却有着传统的墨西哥风情。在巴拉甘的作品中，花园是建筑实现静谧的关键所在，他的花园往往能将整个建筑提升到精神层面，他也更愿意称自己为一个景观建筑师。

“我坚信，一个建筑师应当像设计他的房子一样经营他的花园：能使用、能传递美感、能提高品位，能包含美妙的艺术和其他的精神价值；而任何没有传递平静的建筑都是错的。”巴拉甘在圣·马丁出版社的《当代建筑师》（Contemporary Architects）这样写道。

对于巴拉甘而言，建筑与景观的界限是模糊的，我们不能将巴拉甘的建筑与景观分开来看，因为很难说巴拉甘是将建筑的理念用到了景观设计上，还是将景观设计的思想融入了建筑之中。要想深入了解巴拉甘的思想精髓，体会到其建筑与景观最深处直指人心的力量，有必要对他的生平与他所处的时代背景加以了解。

1902年，巴拉甘出生于墨西哥加利斯科州首府瓜达拉哈拉的一个农场主家庭。童年的农场生活给了他最初的建筑与景观设计感受。这样的生活也给巴拉甘以后的设计思想落下了深深的烙印。

“我们应当试图让我们所设计的园林既体现出现代主义风格，又适宜于地域环境，运用符合环境要求的地方设计元素。”这些设计元素包括色彩、乡土要素和材料等，包括那“高高的墙、宽宽的门、彩色的泥土、长长的石斗、双排高大的桉树一直引向入口……”

墨西哥乡村的水系统同样奇特，大树干构成水槽形用来输水，木管爬满苔藓，石头的喷泉，路上有铁环用来给路人拴马……这一场所精神同样可以在巴拉甘著名的景观作品饮水槽广场及喷泉被感知。一条黑色石头铺筑而成的饮水道、一片独自兀立的高墙，以及环绕场地的蓝色片墙，两排高大的桉树，构成了一幅平静而亲切的绝美景观。

巴拉甘强调场地里无形的、轻盈的空间力量，一切看似平淡自然，却是设计师匠心独具的完美展现——庭院、亭阁、水渠、池塘等元素在整个空间环境中呈现出一种无法言语的美。

同样的景象也出现在圣·克里斯特博马厩。这个迷人的马场，整个庭院主要由住宅、马厩、马术运动空间组成。住宅偏于庭院一角，呈“L”形布局，白色的房子体量被设计成一系列不同高度的组合，并绕着一条走廊来组织空间；游泳池由一段沿着水面延展的墙体围合着，并把楼梯与其他空间连接起来，整个作品洋溢着浓郁的宗教氛围。

“作为一个天主教徒，我常常怀着敬意去探访现已空旷的历史悠久的修道院建筑，这是我们从强烈的宗教信仰和殖民时代前辈们的建筑智慧中继承的遗产。”巴拉甘用宗教文化符号和环境氛围来表达对宗教的理解与尊重。因而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在巴拉甘的许多建筑、园林作品中作为宗教仪式象征的符号 —— “十字架”的存在。这也促成了他的欧洲之行。

在欧洲他找到的远不仅仅是宗教。在此期间，他游历了法国南海岸和西班牙南部格兰纳达的阿兰布拉宫。在那里他被摩尔人的园艺智慧所深深折服。植物、石头、水等元素的穿插组织、创造了西班牙摩尔艺术的亲切宁静和私密感，燃起了巴拉甘对园艺的热情，令他内心深处最静谧、孤寂而渴望平静、愉悦的灵魂找到了一处向往之地。水是这片园林的关键所在。巴拉甘对这里天才般的灌溉系统感到着迷，水被抽到山顶，重新分配到一个个喷泉、水池，同时也灌溉了园内的花草树木。

在法国巴黎的世界工艺美术博览会，巴拉甘看到了展出的斐迪南·贝克花园与住宅，他被深深吸引了。贝克关于景观园林艺术的《魔法花园》（The Enchanted Gardens）里，采用优美的语言与插图描写了带有伊斯兰风格的住宅花园与村庄。巴拉甘开始坚信“庭院的灵魂应该是最大程度地为人类提供栖居提供静谧平静的掩蔽所”。他对于完美庭院的追求与渴望成为他探索人类与自然联系的渠道与方式。巴拉甘努力去创造一个平静而愉悦的栖居场，以此来表达人类最本质的精神需求。

同时他将墨西哥传统文化注入了他的景观设计的理念之中。墨西哥传统色彩的运用以及神秘与平静的气氛、地中海文化所表达的亲切静谧和童年的美好回忆都可以在巴拉甘的作品中被一一感知。

“从墨西哥的一些村庄和偏僻小镇的谦逊建筑中所领悟到的，可以取之不竭的灵感源泉，它们的白色抹墙、宁静的天井和果园、色彩丰富的街道以及村庄四周分布着的许多有阴暗入口的广场，显得谦虚而高贵。它们与那些北非及摩洛哥的村庄有着极深的历史联系，这使我对简洁之美的理解更丰富了。”巴拉甘的欧洲之行，在对地中海文化的理解与感受基础之上，又进一步加深了对本国传统的认识。

让我们回到圣·克里斯特博马厩。那外部的墙体处理得如此简单，但有时会故意把墙的轴线转动一定角度以取得比较有趣的视觉效果。那些特别吸引人们眼球的曲型墙体绝不会与当地文化传统割裂开，这正体现了墨西哥本土文化与现代主义的结合，这是巴拉甘一直为之奋斗的目标。巴拉甘在批判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设计观，他强调设计必须表达一种意境，才具有艺术和精神的价值。

水在圣·克里斯特博马厩同样富有变化而充满活力。在入口处有一个方形水池、一面高大的暗红色墙体伸入水池中间，并把住宅和马厩分开。红色墙体的水池一边的端头安装了跌水装置，水可以从跌水装置流出并跌入水池，倾泻、飞跃、溅落、呈现出一派动人场景，同时也衬托出庭院的宁静与优美感。路易斯·康在看到巴拉甘的作品时被深深感动了：“我在墨西哥结识了一位建筑师——巴拉甘。我发现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他的园林只运用了极少的落水作为设计元素，然而却具有极大的感染力，以至于世界上所有的园林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确，这个景观空间体形简洁、明确、体现了一种自然生成的、原始的景观形式。

他通过平静、愉悦、孤独、死亡等设计语言来表达对生命意义的感悟。平静是摆脱苦闷与恐惧的良药，巴拉甘的建筑与景观一直致力于表达这种平静的特质。而通过与孤独的亲密交流人们才能更好地认识自己，孤独是很好的伙伴。死亡则是巴拉甘建筑宗教色彩的特殊表达。愉悦是目的，为人们提供心灵上的慰藉。同时我们也发现了巴拉甘建筑、景观注定无法成为像现代主义那样风靡全球的产物。因为它太孤寂、高傲了。它不接纳那些无法容忍那些害怕孤独与静谧的人。巴拉甘也不会为了迎合公众而放弃自己的追求。所以巴拉甘的作品成了奢侈品，成为了众人心灵的归宿而非肉体的居所。

安藤曾这样评价巴拉甘：“是巴拉甘，一位有着深厚的墨西哥之根的建筑师，赋予了光以变化的激情，揭示了光的丰富色彩。带着对前人的崇敬，巴拉甘超越了他们。创造了新的光。他的名字会因此与那些用光的大师们并列，也会和他在自己国土上创造的作品一起，被我们永远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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